01
「我有女朋友了,」約翰說。「我們交往很久了。」
哈洛德茫然地盯著天花板,不曉得要回應甚麼。約翰的嘴唇擦過他的肚臍,使他的聲音聽起來糊成一團。紅色、深藍和米色交織成菱形格,高雅的布料垂掛而下,偽裝成看似高級,實則廉價的歐風套房。他們應該要換掉這塊布,掛上素色的。哈洛德心想。然後他的陰莖在里斯嘴裡跳動了一下。他的技巧真是好得不得了。
這不是一個很好的開頭。
他按照順序仔細回想,可能從某個環節開始,他們注定無法成為普通朋友,沒有握手、寒暄、禮貌的提問,沒有名片交換、問候家人和優雅地啜飲美酒,他們踩著自己的褲管,跌跌撞撞衝進房裡,胯下的熱痛感提醒他們彼此皆性慾高漲。他舉高雙手,讓約翰扯掉上萬元的高級襯衫。他捧著他的臉,挑逗地撫過雙唇,伸進一隻手指到哈洛德的口腔裡。當他吸吮他的手指時,他恰好打開房間的燈,那刻他被亮光刺得睜不開眼,然後約翰推倒他,將他壓在床上。
「別忘記呼吸。」約翰說。
他甚至還不知道他的名字。
這場性事來得混亂、持久、生疏,感官刺激覆蓋了應有的思考邏輯。他緊抓床單,用最後一絲理智叫他戴上保險套。約翰挺進他的體內,吻上他的嘴角,他承認自己因為長期缺乏性生活而緊繃,甚至痛得無法享受。他緊緊掐住約翰的手臂,差點要叫停。
「我喜歡你假正經的樣子,很性感。」
哈洛德抗拒地睜開眼睛,約翰在他上方微笑,露出一排牙齒。
「你不打算說點話嗎?」約翰問。
他在他體內重重撞擊,直到哈洛德踢動雙腳表示抗議。
「你不開口,我可以自說自話到天亮。」他用手指捻過他的乳頭,「或者你比較喜歡這樣?」他毫無留戀地退出他的身體。
哈洛德的腳還掛在約翰肩膀上,這下他終於忍無可忍地瞪著他。
「進來。」他簡潔地說。
「當然。」約翰把腰桿挺直,沒入柔軟深層的地方。
他們繼續做愛,做到哈洛德頭暈目眩,本能地張嘴喘氣。約翰趁隙將舌頭伸進去,大膽得讓哈洛德掙扎了一下。他不喜歡舌吻,認為這是野蠻人才會做的事。但從他們四目相交到現在,約翰不知道已經做了幾百次。他推開約翰的臉,但約翰捉住他的手,壓在頭頂上。
「你會喜歡的。」他的舌頭鑽得更深,哈洛德被自己嗆得無法呼吸。
當保險套換到第三個的時候,哈洛德不得不搖搖頭。他脹紅臉,阻止約翰撕開手中的保險套,約翰從不規律的呼吸中判斷他體能已到極限。約翰聳聳肩,兩隻腳鑽回被子裡,躺下來摟住哈洛德。
哈洛德僵硬地和他拉開距離。
「怎麼了?」約翰好笑地攤開手,「可以做愛,不能擁抱?」
他們躺在雙人床上,兩個成年男性剛好占滿。哈洛德背對約翰側躺,沒有回答。他閉上眼睛,專注於平復呼吸。他不習慣和別人分享空間。
「好吧,」約翰一隻手摩娑他的後頸,「我陪你一起不說話,我們睡覺。」他拉掉房間的燈,只剩窗外的夜色透過玻璃落進來。約翰態若得像在自己臥房,胸膛敞開,不到幾分鐘就呼呼大睡。哈洛德卻難以入眠。他瞪著外頭閃爍的車流,想像一點一點的車燈是天上的星星,而他是睡在銀河裡的一枚碎片,落到地球變成隕石。
夜裡哈洛德驚醒好幾次。他轉頭凝視幾乎能稱為陌生人的約翰,十足的困惑。
他為什麼在這裡,又為什麼會和他上床?他衝動得像不顧後果的青少年,做愛激烈得像永遠沒有下一次,若他沒記錯,這是他第一次一夜情。他甚至不知道枕邊人有沒有愛滋或淋病。這方面,他一向很小心。
天還沒完全亮,失眠的哈洛德便小心翼翼地跳下床,穿戴整齊。他在鏡子前繫好領帶,透過鏡子看見裸著身體、睡得熟香的約翰,一點也沒發現到他走了。原本他躺著的位置還凹陷著,這將成為房間裡兩人唯一做過愛的證明。或許垃圾桶裡的保險套也算。
離開飯店時,哈洛德心想:我一個禮拜不想吃熱狗臘腸。
他坐上計程車,回到自己的飯店。是的,他有一棟自己的飯店,五星級外觀,七星級服務。他從專屬後門走進去,回到只有自己能使用的房間,頂級總統套房。他倒出大量天然植物性沐浴乳,用力搓揉全身上下,使勁掐著皮膚,直到泛紅流血為止。他忽然想看看自己。他走到鏡子前,看著隨歲月老去、精神疲乏、無法控制自我的哈洛德‧芬奇。
早晨六點鐘,他視線模糊地坐在馬桶上,嚶嚶哭泣起來。
他們在一場宴會上相識。
時間不確定,地點不清楚。哈洛德不記得了。他明明是記憶力那麼好的人。他只記得宴會廳聞起來是水果酒的味道,混合從露台飄過來的雪茄臭味,以及跳舞跳得滿頭大汗、倚在牆邊的淑女香水味。他穿著正式晚宴服,經典黑色磨毛款,腳上的皮鞋是前天才從義大利送來,皮面還有些硬。他忍著痛楚和一位女士跳一輪舞,才汗涔涔地坐下來。這場合是制式且華貴得讓人反胃的,他抬頭看吊在天花板的高級水晶燈,一顆一顆映著金黃色燈光,甚至剔透得讓哈洛德以為他從中看見自己的鞋尖。
若不是納森缺席,他或許在接下來的人生中,都不會遇見那個人。相遇是非常普通的,遇見他卻非常離譜。哈洛德渴了,他站起來,替自己倒一杯雞尾酒,在桌邊小口啜飲。他的酒量中等,胃卻因著劣質酒精微微翻攪。他決意離開宴會廳。
一聲高亢的提琴截斷他的路徑,角落的弦樂團正演奏一首慢板。所有人轉身尋覓舞伴,哈洛德成了群眾中的小分子。一個女人走向他,雪紡材質的禮服在兩腳邊飄揚。他只好謙和地彎下腰,伸出一隻手邀舞。女人露出清新的笑容,即使在厚重妝容的掩蓋下,他也能看出她的稚嫩。她一邊跳舞一邊攀談,不出三件事:職業、身份、年齡。當他說出自己的年齡時,她驚訝地說他看上去並不像,他年輕許多。
哈洛德心想,畢竟他珍惜生命,恪守一切原則。
她說,不如我們單獨去酒吧喝一杯。
他禮貌地婉拒,說自己穿了一雙很硬的皮鞋,恐怕不適合久留。她笑出來,靠在哈洛德的懷裡。他放倒她的腰肢藉此拉開距離。
那個時候他看見了他。兩人僅有一步之遙。一對男女緊緊抱在一起,他們吻得旁若無人,四片嘴脣相貼一起,男人的手掌順著臀部曲線慢慢往下滑,滑進女人短得驚人的禮服裡。那是約翰.里斯,他整齊的襯衫上有了一點皺摺,在女人緊握不放的領口處,那裡被捏出一朵旋轉的花,哈洛德看得目不轉睛。他將舞伴拉起來,心思不在她身上,甚至也忘記磨得正痛的腳背。他盯視他彷彿這是欠了五十年之久的盯視,當男人吻到深處時,用力掐了女人的大腿,她張唇發出無聲的吟哦,一對眉毛高高吊起。
哈洛德轉了一圈,重新面對激吻的男女,不同的是,男人忽然張開眼睛。
他來不及閃避眼神。
哈洛德亂了腳步,踩到舞伴的腳。他連忙致歉,然後無禮地撇下她離去。
接下來的事,順序不記得,理由不清楚。他推開宴會廳的門,慌張地想衝到洗手間嘔吐。一條鋪著腥紅色地毯的走廊往前無限延伸,兩側是花紋壁紙。兩處光線落差過大,他眯起眼睛,將歡騰和賓客全搧在門後。他不記得是誰先注意到誰,有人一個箭步跟上來,拽住他,猛烈得讓他的眼鏡飛出去。第一個念頭他想,鏡框的螺絲果然鬆了,前天他就發現了。然後他猜他是不是要被打了。
可是他沒有被打。一雙手捧住他的臉,將他壓在牆面上,狠狠地吻下去。哈洛德嘗到非常濃厚的白蘭地氣味。
「該死,」他聽見他充滿笑意地說,「我認錯人了嗎?」
哈洛德睜開眼睛。男人離他非常近,睫毛上下搧動著。他一手伸進他的西裝裡,撫摸他隨年齡日漸鬆弛的腰間肉。哈洛德倒抽一口氣。
他想起他吻著那女人是多專情多努力,他捧著她蜜桃型的臀部像在雕塑作品。現在那雙手同樣撐在他身體兩側,微微屈伸。他這才發現他的指節突出,甲面粗糙。這一切都讓哈洛德想吐。
「你是不是想要我操你?」
哈洛德受到冒犯般地皺眉。「抱歉?」
「你是不是⋯⋯」男人一手抓住他的胯下,「想要我操你。」
他忍無可忍地推開他,對方因為酒精而延遲反應,但還是精準地攫住哈洛德顫抖的手臂。
「你沒辦法拒絕的,」他嗓音低沈但語調輕柔,「你沒辦法⋯⋯」
哈洛德瞪著他,努力釐清胃裡的翻攪是由於反感抑或歡迎。他矮他一截,但他努力墊起腳,褲管下的腳趾被皮鞋卡得生疼。他揪住他襯衫的方式和那女人沒有不同,小小的漩渦繃緊了胸前的釦子,他們接吻,吻得天翻地覆猶如末日來臨。彼時他們不曉得彼此的姓名,對他而言他不是哈洛德.芬奇,對他來說他不是約翰.里斯。他們誰都不是,在不夠明亮、略顯憂愁、初次見面的情色場景中,身份不是重點,意圖在於其次,只有血液裡的腎上腺素能說明他們多麼需要彼此。一簇火花在腦中亮了起來,他想起第一次高潮時美好的感覺,就像躺進溫水中緩慢下沈,化成一尾能用腮呼吸的、黏糊糊的魚。
他們吻了又吻吻了又吻,直到他的陰莖被握住,他模糊地想,他沈淪了。
「我有女朋友了,」約翰說。「我們交往很久了。」
哈洛德茫然地盯著天花板,不曉得要回應甚麼。約翰的嘴唇擦過他的肚臍,使他的聲音聽起來糊成一團。紅色、深藍和米色交織成菱形格,高雅的布料垂掛而下,偽裝成看似高級,實則廉價的歐風套房。他們應該要換掉這塊布,掛上素色的。哈洛德心想。然後他的陰莖在里斯嘴裡跳動了一下。他的技巧真是好得不得了。
這不是一個很好的開頭。
他按照順序仔細回想,可能從某個環節開始,他們注定無法成為普通朋友,沒有握手、寒暄、禮貌的提問,沒有名片交換、問候家人和優雅地啜飲美酒,他們踩著自己的褲管,跌跌撞撞衝進房裡,胯下的熱痛感提醒他們彼此皆性慾高漲。他舉高雙手,讓約翰扯掉上萬元的高級襯衫。他捧著他的臉,挑逗地撫過雙唇,伸進一隻手指到哈洛德的口腔裡。當他吸吮他的手指時,他恰好打開房間的燈,那刻他被亮光刺得睜不開眼,然後約翰推倒他,將他壓在床上。
「別忘記呼吸。」約翰說。
他甚至還不知道他的名字。
這場性事來得混亂、持久、生疏,感官刺激覆蓋了應有的思考邏輯。他緊抓床單,用最後一絲理智叫他戴上保險套。約翰挺進他的體內,吻上他的嘴角,他承認自己因為長期缺乏性生活而緊繃,甚至痛得無法享受。他緊緊掐住約翰的手臂,差點要叫停。
「我喜歡你假正經的樣子,很性感。」
哈洛德抗拒地睜開眼睛,約翰在他上方微笑,露出一排牙齒。
「你不打算說點話嗎?」約翰問。
他在他體內重重撞擊,直到哈洛德踢動雙腳表示抗議。
「你不開口,我可以自說自話到天亮。」他用手指捻過他的乳頭,「或者你比較喜歡這樣?」他毫無留戀地退出他的身體。
哈洛德的腳還掛在約翰肩膀上,這下他終於忍無可忍地瞪著他。
「進來。」他簡潔地說。
「當然。」約翰把腰桿挺直,沒入柔軟深層的地方。
他們繼續做愛,做到哈洛德頭暈目眩,本能地張嘴喘氣。約翰趁隙將舌頭伸進去,大膽得讓哈洛德掙扎了一下。他不喜歡舌吻,認為這是野蠻人才會做的事。但從他們四目相交到現在,約翰不知道已經做了幾百次。他推開約翰的臉,但約翰捉住他的手,壓在頭頂上。
「你會喜歡的。」他的舌頭鑽得更深,哈洛德被自己嗆得無法呼吸。
當保險套換到第三個的時候,哈洛德不得不搖搖頭。他脹紅臉,阻止約翰撕開手中的保險套,約翰從不規律的呼吸中判斷他體能已到極限。約翰聳聳肩,兩隻腳鑽回被子裡,躺下來摟住哈洛德。
哈洛德僵硬地和他拉開距離。
「怎麼了?」約翰好笑地攤開手,「可以做愛,不能擁抱?」
他們躺在雙人床上,兩個成年男性剛好占滿。哈洛德背對約翰側躺,沒有回答。他閉上眼睛,專注於平復呼吸。他不習慣和別人分享空間。
「好吧,」約翰一隻手摩娑他的後頸,「我陪你一起不說話,我們睡覺。」他拉掉房間的燈,只剩窗外的夜色透過玻璃落進來。約翰態若得像在自己臥房,胸膛敞開,不到幾分鐘就呼呼大睡。哈洛德卻難以入眠。他瞪著外頭閃爍的車流,想像一點一點的車燈是天上的星星,而他是睡在銀河裡的一枚碎片,落到地球變成隕石。
夜裡哈洛德驚醒好幾次。他轉頭凝視幾乎能稱為陌生人的約翰,十足的困惑。
他為什麼在這裡,又為什麼會和他上床?他衝動得像不顧後果的青少年,做愛激烈得像永遠沒有下一次,若他沒記錯,這是他第一次一夜情。他甚至不知道枕邊人有沒有愛滋或淋病。這方面,他一向很小心。
天還沒完全亮,失眠的哈洛德便小心翼翼地跳下床,穿戴整齊。他在鏡子前繫好領帶,透過鏡子看見裸著身體、睡得熟香的約翰,一點也沒發現到他走了。原本他躺著的位置還凹陷著,這將成為房間裡兩人唯一做過愛的證明。或許垃圾桶裡的保險套也算。
離開飯店時,哈洛德心想:我一個禮拜不想吃熱狗臘腸。
他坐上計程車,回到自己的飯店。是的,他有一棟自己的飯店,五星級外觀,七星級服務。他從專屬後門走進去,回到只有自己能使用的房間,頂級總統套房。他倒出大量天然植物性沐浴乳,用力搓揉全身上下,使勁掐著皮膚,直到泛紅流血為止。他忽然想看看自己。他走到鏡子前,看著隨歲月老去、精神疲乏、無法控制自我的哈洛德‧芬奇。
早晨六點鐘,他視線模糊地坐在馬桶上,嚶嚶哭泣起來。
他們在一場宴會上相識。
時間不確定,地點不清楚。哈洛德不記得了。他明明是記憶力那麼好的人。他只記得宴會廳聞起來是水果酒的味道,混合從露台飄過來的雪茄臭味,以及跳舞跳得滿頭大汗、倚在牆邊的淑女香水味。他穿著正式晚宴服,經典黑色磨毛款,腳上的皮鞋是前天才從義大利送來,皮面還有些硬。他忍著痛楚和一位女士跳一輪舞,才汗涔涔地坐下來。這場合是制式且華貴得讓人反胃的,他抬頭看吊在天花板的高級水晶燈,一顆一顆映著金黃色燈光,甚至剔透得讓哈洛德以為他從中看見自己的鞋尖。
若不是納森缺席,他或許在接下來的人生中,都不會遇見那個人。相遇是非常普通的,遇見他卻非常離譜。哈洛德渴了,他站起來,替自己倒一杯雞尾酒,在桌邊小口啜飲。他的酒量中等,胃卻因著劣質酒精微微翻攪。他決意離開宴會廳。
一聲高亢的提琴截斷他的路徑,角落的弦樂團正演奏一首慢板。所有人轉身尋覓舞伴,哈洛德成了群眾中的小分子。一個女人走向他,雪紡材質的禮服在兩腳邊飄揚。他只好謙和地彎下腰,伸出一隻手邀舞。女人露出清新的笑容,即使在厚重妝容的掩蓋下,他也能看出她的稚嫩。她一邊跳舞一邊攀談,不出三件事:職業、身份、年齡。當他說出自己的年齡時,她驚訝地說他看上去並不像,他年輕許多。
哈洛德心想,畢竟他珍惜生命,恪守一切原則。
她說,不如我們單獨去酒吧喝一杯。
他禮貌地婉拒,說自己穿了一雙很硬的皮鞋,恐怕不適合久留。她笑出來,靠在哈洛德的懷裡。他放倒她的腰肢藉此拉開距離。
那個時候他看見了他。兩人僅有一步之遙。一對男女緊緊抱在一起,他們吻得旁若無人,四片嘴脣相貼一起,男人的手掌順著臀部曲線慢慢往下滑,滑進女人短得驚人的禮服裡。那是約翰.里斯,他整齊的襯衫上有了一點皺摺,在女人緊握不放的領口處,那裡被捏出一朵旋轉的花,哈洛德看得目不轉睛。他將舞伴拉起來,心思不在她身上,甚至也忘記磨得正痛的腳背。他盯視他彷彿這是欠了五十年之久的盯視,當男人吻到深處時,用力掐了女人的大腿,她張唇發出無聲的吟哦,一對眉毛高高吊起。
哈洛德轉了一圈,重新面對激吻的男女,不同的是,男人忽然張開眼睛。
他來不及閃避眼神。
哈洛德亂了腳步,踩到舞伴的腳。他連忙致歉,然後無禮地撇下她離去。
接下來的事,順序不記得,理由不清楚。他推開宴會廳的門,慌張地想衝到洗手間嘔吐。一條鋪著腥紅色地毯的走廊往前無限延伸,兩側是花紋壁紙。兩處光線落差過大,他眯起眼睛,將歡騰和賓客全搧在門後。他不記得是誰先注意到誰,有人一個箭步跟上來,拽住他,猛烈得讓他的眼鏡飛出去。第一個念頭他想,鏡框的螺絲果然鬆了,前天他就發現了。然後他猜他是不是要被打了。
可是他沒有被打。一雙手捧住他的臉,將他壓在牆面上,狠狠地吻下去。哈洛德嘗到非常濃厚的白蘭地氣味。
「該死,」他聽見他充滿笑意地說,「我認錯人了嗎?」
哈洛德睜開眼睛。男人離他非常近,睫毛上下搧動著。他一手伸進他的西裝裡,撫摸他隨年齡日漸鬆弛的腰間肉。哈洛德倒抽一口氣。
他想起他吻著那女人是多專情多努力,他捧著她蜜桃型的臀部像在雕塑作品。現在那雙手同樣撐在他身體兩側,微微屈伸。他這才發現他的指節突出,甲面粗糙。這一切都讓哈洛德想吐。
「你是不是想要我操你?」
哈洛德受到冒犯般地皺眉。「抱歉?」
「你是不是⋯⋯」男人一手抓住他的胯下,「想要我操你。」
他忍無可忍地推開他,對方因為酒精而延遲反應,但還是精準地攫住哈洛德顫抖的手臂。
「你沒辦法拒絕的,」他嗓音低沈但語調輕柔,「你沒辦法⋯⋯」
哈洛德瞪著他,努力釐清胃裡的翻攪是由於反感抑或歡迎。他矮他一截,但他努力墊起腳,褲管下的腳趾被皮鞋卡得生疼。他揪住他襯衫的方式和那女人沒有不同,小小的漩渦繃緊了胸前的釦子,他們接吻,吻得天翻地覆猶如末日來臨。彼時他們不曉得彼此的姓名,對他而言他不是哈洛德.芬奇,對他來說他不是約翰.里斯。他們誰都不是,在不夠明亮、略顯憂愁、初次見面的情色場景中,身份不是重點,意圖在於其次,只有血液裡的腎上腺素能說明他們多麼需要彼此。一簇火花在腦中亮了起來,他想起第一次高潮時美好的感覺,就像躺進溫水中緩慢下沈,化成一尾能用腮呼吸的、黏糊糊的魚。
他們吻了又吻吻了又吻,直到他的陰莖被握住,他模糊地想,他沈淪了。